一
汝东市组织四套班子去浙江等地学习考察,回来之后就确定这年为“项目年”。秀瑞县委书记龚睿智连夜指示写作班子起草“项目年”的决定,分发给四套班子征求意见。
西津乡在全县行动最快,《秀瑞报》头版头条加评论员文章突出报道,乡党委书记吴七因此受到全县通报表扬。本来,副乡长阿光见母亲病重,想推迟几天外出招商,吴七便以看望阿光母亲为由,上门做工作。阿光父亲苏蓝是聪明人,知道吴七在打政治牌,动员阿光上路。乡里决定阿光带一支小分队,分赴温都。小分队除了老乡干部秦谷福外,还有乡医院的医生岳京志。这回,吴七精心策划,周密安排,不仅乡机关全员动员,就连乡里的七站八所、学校医院都抽调了人员。食品站杀猪的、畜医站阉鸡的都抽调出来。吴七说:“没有米,薯丝也要”。
中秋节刚过,西津乡政府的操场上插满了彩旗。清晨,才送走一轮圆月,湖边刮过来的秋风吹得彩旗哗啦啦响。乡政府临时搭起了一个台子,喇叭里正在播放《十送红军》的歌曲。一辆大客车像出嫁的姑娘,被彩条布装扮得十分妖娆。操场站满了送行的乡亲。县电视台正在采访一位裤脚被露水打湿的壮汉,女主持人卢小娟问他是哪个村?他说是柘背垄。秀瑞报一位刚录用的记者一边记一边打断主持人的话,问柘背垄的“柘”是什么“柘”?怎么写呢?电视台记者眼睛一瞪,说闭住你的臭嘴!等我们采访完了你再问。电视台记者也许干这个行当有了些年头的缘故,说话十分霸道。新记者知道自己犯冒失,吐了吐舌头。卢小娟问壮汉他们村到这里有多远?壮汉说三十华里。卢小娟又问,来了多少人?壮汉说一个排。报社新记者忍不住又问,什么排?壮汉说基干民兵排。电视台记者扛着摄像机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对卢小娟说,今天起早了,倒霉!重拍!报社新记者在此尝到了“报老大”退居“报老二”的滋味。
喇叭响起来,锣鼓敲起来,西津农民业余剧团演员的大红扇摆起来。出外招商小分队的人都戴了花,阿光也不例外。只见杜琦艳胸戴红花,前前后后到处找吴七。其实她已经找过吴七很多回了。她要求去温都,不愿去深圳。她的理由是,她在温都有同学。吴七没有同意,他以为她要和岳京志搞到一块去。吴七是知道岳京志追杜琦艳追得不得了。这会儿,杜琦艳还在找吴七,吴七实在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好“以毒攻毒”,说你和岳京志换,他若同意去深圳,我没意见。杜琦艳高兴死了,一溜烟跑去找岳京志。岳京志有个毛病,每逢外出,屎尿特别多,已上了两回厕所,好像还要去。杜琦艳没找到岳京志,心一急,就用手当喇叭,对着操场大喊:“岳京志(月经纸)——岳京志(月经纸)——”弄得操场上的很多人嬉笑,以为这个大姑娘真的要月经纸。
杜琦艳要求去温都的本质——冲着阿光的。杜琦艳终于找到岳京志,岳京志眼睛骨碌一转,耍上一个小滑头,要她去跟秦谷福换。心想,如成了,他岳京志就可以和杜琦艳天天在一起。杜琦艳却说,这是吴书记说的,只有和你换。岳京志望着这个美人胚,此刻一点办法都没有。同意么,成全了她和阿光在一块;不同意么,意味着他和她的关系彻底拜拜了。真是一个两难选择!无奈之中,他要杜琦艳答应他一个条件。杜琦艳说,没问题。岳京志说,我给你发信息,你一定要回。杜琦艳满口不在乎,说那当然。
二
这是一个树木将死,也能够吊药水拯救植物生命的时代。阿光一行一踏上温都,就强烈地感受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
到汽车站接站的不是别人,正是杀猪人郭屠夫的儿子郭建光。郭建光在出口处,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欢迎苏乡长一行。”郭建光长得极像他父亲,当然,因为年轻,比他父亲更充满青春活力。他剪的是板刷头,上身套了一件米黄夹克,下身着一条牛仔裤,右手腕上戴了一个粗大的黄金手镯,颈脖子上隐隐约约可看到圈了一条红带,那应该是佩吊了一块什么玉观音吧,贴在胸口上。
杜琦艳认识郭建光,首先应该是先认识郭建光的LEE牌牛仔裤。杜琦艳对名牌的敏感,远远大于对政治的敏感。她此次出行,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最后还是穿那件阿迪达斯运动服。阿光倒觉得她这身装扮蛮好,大大方方,干干净净。郭建光拥上前来,秦谷福微躬着腰,指着阿光说,这是我们苏乡长。阿光笑着更正说,是副乡长。郭建光一副见识广阔的神情,说部队副的必须念副的,在政界,副的是不能说副的,现在商界也是这样。姓付的正职,还要把正的说出来。他指着他后面一位胖乎乎老板模样介绍说,他是我们王总,王总你不要生气哟,其实,王总是副总,受邱总委派来接苏乡长。王总上前来和阿光、秦谷福、杜琦艳握手。接着,郭建光自我介绍说,我是郭建光,我爸打电话来,要我来接苏乡长,嘱托我一定要把苏乡长招呼好,再三说,苏乡长是我郭建光的恩人。阿光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又说,你言重了。王总说,他是我们“温都外来打工十大明星”,市长亲自接见,都和他们合影了。阿光说,真不错,你是我们西津、我们秀瑞,乃至我们汝东的骄傲!郭建光说,是邱总、王总看得起,全力推荐。
郭建光所在的企业是温都十大皮鞋企业之一,有名的“焚烧假鞋”旋风就是邱总发起的,得到温都市鞋业协会的赞同和支持,在温都发展史册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晚上,邱总、王总给阿光接风,把阿光灌得东倒西歪。郭建光和杜琦艳一边一个搀扶着阿光走出酒店。阿光酒醉心里明,后悔喝这么多酒。他也明白,喝这酒吧,有一种理论在支配着他。你不是来招商吗?招商不是要广交朋友吗?广交朋友不是要喝酒吗?还是邱总说得好,男人不喝酒,一个朋友都没有!
邱总用他的宝马轿车,将阿光一行送到温都华侨饭店。这是一家五星级宾馆,到了总台一问房价,服务员说标准间一天1888元。这个价格,把三个人吓了一跳。
犹豫再三,郭建光背起酒醉不醒昏睡之中的阿光,杜琦艳秦谷福很吃力地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地离开了宾馆,消失在夜色里。
三
他们住进的是一家搬运公司招待所。招待所虽简陋,但很干净。水泥地面,被拖布擦得光亮光亮。招待所一面临街,铁杆焊成窗棂,一面是客房一溜很长很长的走廊,西边顶头是公共卫生间和洗浴房。说来也怪,这里有的房间有号码,有的房间号码脱落也没有谁补上。阿光和秦谷福住的房就没有号码,杜琦艳住的房也没有号码。开始他们进房,要从有号码的房数过来,才能找到。一次,秦谷福数着没数准,钥匙捅半天打不开,原来是开错了房,里面出现一男一女,那男人先是一副很胆怯的样子,当他知道秦谷福是找错了门,便给秦谷福当头就是一拳,打得秦谷福眼冒金星,东倒西歪。阿光后面跟上来,不想把事情惹大,再则也是秦谷福先错,赔了个不是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杜琦艳很沮丧,原以为真的到了花花世界,却栖息在“贫民窟”里,一事无成。已经吃了两天的康师傅方便面,于是,秦谷福向阿光建议,今晚出去吃顿饭,再亏也不能亏肚子。秦谷福耷拉一脸的松肉,一副极可怜的样子,让阿光动了恻隐之心。秦谷福在心里说,身子是父母给的,不说对革命事业负责,也要对父母负责啊。杜琦艳听说到外面吃饭,像牢里的犯人放风般欢喜,雀跃着,说去换身衣服。她把门关上,脱去睡衣,套上她最爱穿的阿迪达斯。她又用梳子刮了几下,可由于躺床上躺久了,一边的头发还发僵般翘了起来。她想起上大学,同寝室“疯婆”开玩笑,说这鬼头发要是男友的那东西就好。杜琦艳在口杯里蘸了一些水,往头上拍了拍,又梳了几下,总算把那几根不听话的“小弟弟”搞定。外面又有几声敲门声,杜琦艳忙说,来了——来了——但还在对着镜子涂口红。以前在乡政府,她没有涂过口红,这支口红是岳京志送给她的,他说是他一个远房表姐去香港旅游带回送给他妈的。俗话说,容为知己者悦。阿光倒觉得杜琦艳今天很顺眼,杜琦艳觉察到阿光对她和颜悦色,心里十分愉快。在小酒店里,秦谷福去上洗手间,小姐送上两杯茶水,俨然把她和阿光当成一对,杜琦艳当然高兴,有一种满足感,而阿光总是躲躲闪闪,逃避着杜琦艳送来的媚眼。杜琦艳的手机短信铃声又响了,她翻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岳京志总是给发短信,讨厌。阿光说,他对你很好。杜琦艳说,我不喜欢他。阿光说,我觉得岳京志还是很不错。杜琦艳说,他倒没有什么不好,但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想起“月经纸”,直想吐。本来嘛,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但我感到这符号太重要了。突然她煞有介事地说,哎,你知道吧,名字可不能是21画,我算过,真有人倒霉。阿光笑了笑,心里说,你还鬼精鬼精的!你小杜也不要说人家,你的名字呢?背后说你“肚脐眼”的人大有人在。谁人背后无人说?秦谷福从卫生间出来,把湿手在屁股上擦了擦。阿光觉得他有点异样,仔细一看,不禁一笑,秦谷福知道他笑什么。杜琦艳上下一打量,也笑了。原来秦谷福在卫生间,用水把头发梳理得溜光溜光,一根一根,连苍蝇都站不住,尤其是中间的分叉特别明显。秦谷福不大好意思,说外出嘛,总要有点形象,可不能丢我们西津人的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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