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电商反腐风暴升级

近日，前腾讯高管、现阿里巴巴副总裁刘春宁因在腾讯任职期间涉嫌群体性腐败，遭腾讯举报，并被警方带走。腾讯董事会主席马化腾向全体员工发送的邮件中曾表示，尽管多年来一直不断强调高压线，“但还是有同事明目张胆触犯，严重的甚至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不仅是腾讯，在高压反腐的社会大环境下，大陆互联网和电商领域巨头阿里巴巴、京东、百度均在严查内部腐败，并有从基层向高管延烧之势。

作为新兴产业的代表，大陆各大电商内部腐败竟无一幸免，且其内部腐败的环节、形式与商超零售等传统行业颇为类似，这大大出乎公众意料。

腐败遍及电商巨头

黄飞（化名）没想到，以前跟他同在一个部门做运营的同事，刚刚被警察带走了。虽然对于他和他的同事来讲，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但是被带走的人曾经就在身边，还是让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同事被警察带走，原因是涉嫌腐败。在京东，内控合规部不定期会在后台发布“近期查处的典型腐败案例”，还会组织学习。每到这时候他都會暗自庆幸自己的坦荡，“那些拿了钱还没被发现的人，应该很难坐住吧。”他总这样想。

黄飞在京东的采销部门做第三方运营，负责跟商家联络，选品、数据指导、活动提报等。跟几乎所有的电商一样，客户资源基本上都掌握在运营部门手中，因此是腐败的“高发地”。

比如，一个秒杀的坑位（位置），平时每期成交几百单。但在“6.18大促”时，成交量会多达几万单。类似于这样好的坑位给谁？原则上来讲，取决于商品的性价比和商家活动的力度，但实际上，虽然已经有一系列的量化标准，其中还有人为的操纵空间。所以，运营时常会被商家“公关”，用钱来获取这些平台资源的倾斜。

“诱惑很大，因为只要点点鼠标，就能有几千甚至几万的收入。”黄飞说，“但是要看怎么想，收了钱整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不来。”

腐败当然不只在第三方运营、采销这样的一线岗位。跟传统产业一样，在多家互联网、电商龙头企业，内部腐败已经开始蔓延至多个角落，包括高层。

针对运营环节的腐败问题，各大电商尽管早已采取技术手段加以防范，但这并不能杜绝内部腐败的发生。

电商平台会对内部流量进行监测，每次活动，每一个坑位（位置）的转化率、流量、访客数、跳失率、流量（UV）价值，都会有数据，经常参加活动的商家会通过自己店铺的数据监测，结合每次活动的坑位，总结出各个坑位的价值差别。

比如，一个商家不做活动时，每个月卖出30件衣服，但如果上了活动，又争取到好的位置，可能交易量会上万。这种情况下，拿出几万块钱送给运营，或者运营部门主管，后期再定期维护，对于商家来说，完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除了自愿行贿以外，有不少商家是被索贿。一位知情人士曾对媒体透露，对于运营而言，能动谁，心中自有一本账。行业内大牌是用来拉动客源或点击率的，他们不敢动，也动不了。小卖家，产品开发、质量跟不上，即便把推广资源给他们，也仅是昙花一现。于是，那些利润高，又有一定影响力的中等规模企业往往成为目标：既能帮采购完成销售指标，又有利可图。

“公司现在把控的比较严，很多制度上的规定，但是还是会有人铤而走险，其中包括部门的负责人。”黄飞说。

2013年，京东曝出其称为最轰动的腐败案。与黄飞所在的第三方运营部门不同，涉案的周某是京东自营部分采销部门的经理，这也是被京东监察部负责人江卫华称为“腐败重灾区”的部门。那年，周某29岁，已是负责IT部门的采销经理。彼时他的部门做笔记本电脑的活动，附送散热器。散热器的采购价格是20多元，他跟供应商联合起来虚高价格，最终的进价为57元。据江卫华介绍，周某本是京东重点培养的员工，年轻、有能力，却最终因为贪婪获得了5年5个月的刑期。

身处新兴行业的电商和互联网企业，正在面临着他们业务飙涨后的腐败上升期。

最早闯入公众视野的电商腐败，是2012年的淘宝。彼时，淘宝“小二”利用资源帮店铺参加促销、刷信用的消息频出，加上当年3月曝出聚划算原总经理阎利珉受贿，阿里巴巴集团内部的腐败瞬时被拉到聚光灯下，让当时风头正盛的阿里巴巴饱受困扰。

“初创时期，阿里很小，员工很少，只要最初的创业者们有共同的信念，很容易做到内部反腐。但阿里确实发展得非常快，管理者们面对的局面不断变大，变复杂，而且由于阿里创建的电商平台能为大量商家带来利益，也使得谋利行为发生的可能性增加。”阿里巴巴廉正部负责人子周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说。

虽然经历不尽相同，但同样身处互联网急速发展的大背景下，各大电商和互联网企业在迅速壮大的过程中，其内部到处流动着巨大的商机，这几乎是它们面临的普遍境遇，这是很多传统产业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当然，极具互联网特色的腐败形态中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队伍的年轻化。

黄飞今年31岁，但在他的部门，几乎是年纪最大的员工。与他的主管同级别的人，也不乏85后的身影。

来京东之前，监察部负责人江卫华在沃尔玛集团做类似于廉正部的资产保护部工作15年，谈到电商腐败的特点，他首先说出的是员工年龄这个因素。“像我这样的人，在京东已经算年纪很大了。”

在多个因素的催生下，内部腐败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至整个行业。比如近期曝出的“百度三名总监正在接受调查，起因涉腐败事件”，又如前文提到的刘春宁涉嫌的腾讯在线视频员工涉嫌贪贿案件等等。

内部反腐升级

在外人看来互不相让的百度、阿里、腾讯，实际上每年都会有一次从财务到内审还有反腐部门的聚会，三家轮流坐庄，互相交流。

2010年阿里成立了廉正部，专门负责打击腐败等严重违规的部门。期间南上北下，走访了多个传统企业取经。最先到岗的是一位财务人员，第二位是律师，第三位就是阿里的合伙人之一、人力资源与廉正部副总裁蒋芳。

在今年6月18日，中国企业反舞弊联盟成立仪式上，蒋芳向《凤凰周刊》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最初廉正部刚刚成立的时候，只有四个人，马云当时说，“你们需要12个人。”可当廉正部有10个人的时候，他又对蒋芳说需要40人。至今蒋芳仍无法理解马云是如何计算出具体的人数。“但后来我想，我们永远不可能有一两百人甚至更多的团队去时候调查内部的舞弊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就证明我们没有一个机制去防范各种职务违规。在反腐问题上，人力投入不是最重要的。”

在互联网企业和电商的反腐队伍中，人员基本上都是由曾在公安、检察、工商部门工作的人员，以及财务、法务、技术等专业人员组成，数量大概在十几人到几十人不等。从目前来看，获取腐败信息的渠道都是靠举报。

一家大型电商反腐部门的负责人向本刊透露，曾有一个供应商，长期被采购人员索贿，无形当中推高了企业成本。几次后，他决定举报。用匿名信的形式，发送到电商内部的举报邮箱。“破案后，这个供应商找到我，说当时打算举报时特别犹豫，不举报实在无力承担，但举报就意味着此前送的钱打了水漂。”

根据公开材料，百度内部，由百度职业道德建设部负责规范员工行为、强化价值观建设等工作，该部门具有高度独立性，在进行腐败案件调查时，不必经过相关业务部门领导即可直接展开调查，直接向最高管理层汇报工作。

阿里的廉正部门则主要承担预防教育和调查的工作，最终以书面的形式向相关主管部门领导呈现，而后续对员工行为的判断和处分，则需要相关的主管部门领导负责。“如果调查和判断、处罚集于一身，一来我们没有那么大的精力，二来廉正部本身也需要被监督。”蒋芳笑着说。

腾讯内部的反腐部门较为神秘，但从此次曝出的刘春宁案件，腾讯的内部反腐力度可见一斑。在腾讯内部，对“收受贿赂或回扣的行为、从事与公司有商业竞争的行为、与公司存在利益冲突或关联交易的行为、违法乱纪行为”等都有严格要求，形成公司人人皆知的高压线。违者轻则解除劳动关系，重则由公司向司法机关举报。

而在京东，则公开强调对腐败“零容忍”。内控合规部负责内部监察和审计，监察主要是指针对个别问题预防和调查，审计则从业务的角度对局部问题进行全面核查。内控合规部的人员除了来自经侦、警队和传统行业的反贪人员以外，还有内部对此项工作有兴趣的人员进行培养，甚至包括此前做过采销的人员后来学习主要针对采销的反腐。

经过几年的反腐历练，互联网企业和电商在反腐道路上的方向开始发生改变，基本上都从后查转为预防。

在阿里、万科等发起的反舞弊联盟中，包括腾讯与百度在内的多家企业，均表示愿意加入，之所以目前还不是成员，是因为还有内部程序要走。

“阿里是互联网发展起来的，所以利用大数据来搭建内部反腐体系，把日常工作中的异样，也就是不合规操作抽样出来，变成产品，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我们正在着手搭建的整个运营体系，最终要达成的效果是，只要出现异样操作的痕迹，系统就会自动报警，把反腐越来越向前线靠拢。”蒋芳说。

对此，有分析人士认为，阿里的内部腐败主要集中在淘宝“小二”这样的人力密集型部门，依靠大数据建立的技术防腐机制，其效果尚难预料。

能否杜绝腐败？

各大电商和互联网巨头内部反腐升级，让舆论惊呼腐败遍已及业内。但在各大电商和互联网企业自己看来，其内部腐败并没有外界描述的那么恐怖。

“阿里的内部腐败问题并不比其他公司严重，但阿里反腐引发的关注一定比其他公司更多。”阿里巴巴集团廉正合规部负责人子周对《凤凰周刊》表示。按照子周分析，一方面是因为阿里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主动披露让反腐暴露在阳光下。因此，并不是阿里的反腐动作越多，引发的关注越多，就意味着阿里腐败问题越严重。

京东的反腐部门在接受本刊采访中也表达出类似的观点。“过去，京东集团内部对于反贪腐的态度十分强硬，但是基本不对外宣传，所以公众所知不多；此后加大了对内外的宣传力度，目的仅仅是希望借此提醒、警示广大员工，但并不意味着京东的腐败问题非常严重。”江卫华称。

但不斷加大的反腐力度仍不能避免频繁腐败案，背后的原因却不得不让人深思。

一位业内人士发文指出，不管是阿里、腾讯、百度还是京东，都在各自行业形成不不同程度的垄断，如腾讯与阿里，在游戏与电商上几乎是处于垄断的位置，工作人员权力相当之大，这些拿着工资的人员，手中却有着决定别人产品生死的大权。在产品过剩的现在，不管是游戏还是服装鞋帽等等，都处于饱和状态，几乎谁获得流量，谁就可以生存，而这些权力就掌握在这些企业的某些工作人员中。

江卫华在接受采访时说，目前京东的反腐主要针对采购，而很多细小的违规，如果要全不顾忌到，确实也不现实。这也隐约透露出这类企业在面对腐败暗流时的无奈。

当然，深层次的原因并不仅仅如此。阿里巴巴集团前首席风险官邵晓锋曾在公开场合表示，“公司和社会是紧密相通的，社会上的不良现象也会影响公司的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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