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晓路去海南两次,第一次去探望汪纪良,他受聘在三亚一家民营医院,她带着汪纪良和前妻生的女儿汪秀。隔两年,晓路又一次踏上海南之旅,同行的是汪老太太,汪纪良的妈,她婆婆。晓路只说那面的医院来了电话,发生了医患纠纷,有人闹医院,纪良受了伤,让家属过去看看。老太太没慌手脚,遇事不乱这方面,汪家母子倒像,晓路自己权当就知道这么多,却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和康综合医院由民宅改建而成,二百多平方的面积,皮肤科,妇科,泌尿科,门诊部,十几个科室挤挤挨挨,摩肩接踵。医院虽小,却集中了国内医学各领域的专家。汪纪良擅长泌尿、胃肠的治疗,是这方面的权威。
院长姓蓝,自称是纪良中学时的同学,在晓路和老太太下榻的酒店房间里,他代表院方叙述了事件的前后:一对在三亚打工的夫妇,女的患有荨麻疹来医院就诊,花了些钱没彻底治好,其实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皮肤病不能根治,可怕的就是这对夫妇没文化,覺得钱花冤枉了,受骗了,男的来医院闹事,而给他老婆看病的专家这会儿已经离职了,汪大夫出面跟他解释,男的两句话不合掏出刀来,就一刀,致命的,现在公安部门正在缉凶,很快就能抓到犯罪嫌疑人。蓝院长左右看看自己带来的医院的人,似乎要他们做个证明,他说的话没错,然后搓了搓手,内疚般地等待汪大夫的老妈和老婆的歇斯底里。
老太太手和嘴唇抖动得厉害,脑袋轻微地摇晃,像帕金森的症状,除此,没失态,说要去看看儿子。蓝院长似乎有点不相信最难的一关竟如此轻松过去了,又左右看看,仿佛是要让别人来证明他的运气的确是不错的。
汪纪良在另一家医院的太平间,院长安排几个人陪着,这几个人有汪纪良医院的同事,有两个女人是医院大夫的老婆,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短下巴,大眼睛,专门是陪晓路的,她告诉晓路跟丈夫从延吉来,叫郑美娜。晓路有个感觉,郑美娜的同情显而易见,但带有情绪,几分的愤慨,晓路不知道她的愤慨针对谁,她们之前并不相识,心中不免疑惑。
躺在那里的汪纪良除了脸色灰白,也没太大的变化,像睡着了似的,但睡得不踏实,脸孔有些拧着,越是靠近他,晓路的步子越是迟疑。老太太比她快,扑到儿子身上,天底下最真实的一个老妈形象终于显现了,晓路在老太太惊天动地的嚎啕声中身子一软,被郑美娜接住,她靠在这女人身上嘤嘤而泣。
当初晓路只知道汪纪良辞了公立医院的职,舍家撇业是为了高薪,从表面上看,是利益驱动。但晓路觉得跟汪纪良的日子还不错,有车有房,不止一处房子,一个当医生,一个做护士,也算得上小康之家。所以,晓路以为汪纪良接受老同学的邀请远赴三亚还另有原因,什么原因她不知道,也不愿多想,深想,汪纪良做什么她也不反对,就算反对也没意义,想过会发生些事,没料到汪纪良会死。震惊是绝对的,之后便是麻木和沮丧,如果不是老太太在身边,她就想躺到床上睡上一睡,能睡多久就睡多久,醒过来再看看事情是不是原来只是一场梦。晓路跟老太太哭了几场,很多时候她哭是因为看到老太太难受,她自己经历过亲人的离世,好像不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来得厉害。她帮不了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减轻老太太的痛楚,她嘴笨,只有等待,她明白,有些痛苦只能靠时间来化解。
殡葬的一切由蓝院长领人操办,晓路自己没有主张,她听老太太的,也听蓝院长或任何一个对她提建议的人。穿什么衣服,在仪式上该做些什么,说什么话,其实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听人摆布罢了,让她站哪儿她就老老实实站哪儿,让她再看汪纪良一眼就再看看他,只是,越觉得那张脸已经陌生得很了,甚至出现了恍惚,这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本以为汪纪良火化,医院进行了人道主义的赔偿后,晓路和老太太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晓路都有点着急了,三亚的天气太热,热天本来就容易让人感到疲惫,吃的又不对胃口,或者说没有胃口,她感觉自己瘦了不少,裤子扣不用再屏气收腹就系上了,这倒不是坏事情。自己在过去两三年里有发胖的趋势,她每天都逼迫自己跑步,游泳,她天生有惰性,不逼迫便不想行动,在三亚这些天没跑,还好,体重没增加。老太太是否归心似箭她不知道,她曾听到老太太问来看她们的医院里的人,公安那边有没有消息,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她,就连公安的人都无法回答,等消息,我们会将凶犯绳之以法的。
消息来了,不是犯罪嫌疑人落网,是关于汪纪良的私生活。他跟一个女子同居多时,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这意味着晓路第一次来三亚时,那女子已经怀有身孕。晓路后来就想,怪不得包括蓝院长在内的医院里的人见到她时,眼光那么的别有其意呢,她对郑美娜的疑惑也就此明了。晓路的惊讶多于痛苦,考虑到强壮的男人身体和老婆不在身边的实际情况,有情人可能是一种不可避免。料想不到的是他会有私生子,她跟汪纪良结婚十年,除了汪纪良跟前妻生的汪秀,他们没有孩子。晓路觉得对她和汪纪良来说,有没有孩子区别不大,也算不上缺失,他们对孩子的需求不迫切。但现在这状况,婚外家庭和私生子,却大大超出了晓路的想象,若汪纪良没死呢,有一天他会不会提出离婚?有这种可能性。
那女人托人给老太太捎来了口信,孙子想要见奶奶。老太太倒明智,哪里是孙子要见奶奶,是儿子的妈要见钱呀。老太太问晓路的意见,老太太对晓路一向客气,她们之间从来都不存在婆媳之间的普遍矛盾,连小小的不愉快都没有。汪纪良很少去看母亲,尽管老太太在替他抚养汪秀,既然汪纪良不愿多见自己的妈,晓路自然也不会假装积极,一年里头,大概见个三两回。
晓路并不明确老太太征求她意见的具体所指,或跟赡养或跟遗产有关,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她老实地告诉老太太,她不知道怎么办。老太太叹了口气,短短几天里,老太太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憔悴得一碰就碎了似的,这跟过去晓路眼里的婆婆不一样。晓路一直都惊讶于老太太的年轻,头发染得没一根白的,经常在广场写大字,海绵做的笔头有拖把头大,字写得有板有眼,冬天则把写大字换成了甩鞭子,鞭长两米多,老太太能左右开弓,把鞭子甩得啪啪响,呼呼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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