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情,他们谈论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不时有狗吠声伴随,他们难以忘怀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有些故事就发生在老房子里的。他们无论说话还是沉默,全都神态安详,与老房子同一个表情。他们与老房子都是村子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据族谱记载,“五代百岁祠”于清嘉庆十八年竣工,二十一年落成揭牌。经历了朝代更迭、战乱、风雨浸淫的漫长时光,楹联壁画,石刻木雕泥塑依然清晰可见,基本没有时下盛行的“修旧如旧”的抢救式修葺,全然原貌。这样一座百年历史的古建筑在一个不发达的边远乡村竟然能保留得如此之完好,令人叹服。只是正堂外墙上有装修队招揽生意的电话号码,看见这样的污渍总是不悦,就当是小瑕疵,瑕不掩瑜。
这近在眼前的老房子让人生出遐想,这近在眼前的老房子曾经住过清朝的先人,神秘又亲切。午后阳光斜斜地打在五代百岁祠赭黑色的屋瓦上,那指向天空的飞檐翘角把细密宽阔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是这个村子的基因密码,呆在这样的影子里,有种莫名的感伤,内心的杂念也少了,时间慢下来,心绪静下来,只想和古人对话。不由地想起作家舒婷说过:“每座幽深阴凉的老房子,既可以是一个家族盘根错节的宏大叙事,也可以缩写为攀缘在雕花窗台上,那几茎破碎的缠枝蔷薇……”由于史料的丢失,五代百岁祠的宏大叙事我们所知的只是凤毛麟角。五代百岁祠正堂悬挂皇帝赐封五代百岁寿妇许沈氏的金匾,四个烫金大字“贞寿之门”上面记载的时间是嘉庆二十一年。先前我以为,千古红颜大浪淘沙,能在伟大的文化进程中留下点什么的女子,除了与文字有关,还有就是皇宫里的贵妇,还有青楼女子。总而言之,或者有貌,或者有才,或者尊贵,三种女子除外,便只能在历史文化的里程做一个铺路的卒子。消弭于天地间。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除了以上三种,即便是那些“无才便是德”的平庸女子,只要你活得足够久,同样能将你的名字留下来,还能让皇帝送你一块匾,这是挺有意思的事情。其实一个人活得足够久已属不易,即使像沈共娘这样的女人,在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里,不必为生计犯愁,可是活到五世同堂,亦是要经历七灾八难。很快我就从“贞寿之门”四个字里看出。要得到这块匾还是有些条件的,那四个字之首的“贞”字,就是对女人三从四德的要求,首先必须是贞洁地活着,儿孙满堂相夫教子。沈共娘是了不起的女人,非等闲之辈,她生下七子,分别以松、柏、茂、盛、结、果、芓命名,所谓“七叶衍辉”。七子又衍生四十三孙,即“五代百岁祠”后裔,占全村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沈共娘想必是教子有方的,她的后人中,十五世祖许瑞镜经营有方,成为一方首富后,在家乡大兴土木,光裕堂、追远堂、五马拉车古寨、国子壳大寨皆为其所建,房屋142间,占地面积5599平方米。即使放在大都市,这样的人也算是人杰了。
还有一个女子也留下了姓名,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在她身后,她的牌位竟然能摆进祠堂,这是绝无仅有的。不但有牌位,村人还以纸花花篮祭祀她。我去时,追远堂里梁柱上垂挂着漂亮的纸花篮,工艺精湛,就为纪念这个女子,这个女子的名字叫“傍”。在许氏家谱里,我看到了这样的记载,许傍系龟山公廷凤之女。廷凤何许人也?即开村始祖许荩恂的长孙。一六四八年八月初五日,龟山祖遭遇不幸逝世,家道中落,当时除长弟许大溪较大外,其余俩小弟均小,为了与母分忧,在家照顾弟弟和母亲。耽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后来成家生子的小弟英年早逝,晴天霹雳,家族中间的那一环链条断了,生离死别之痛再次袭击着许傍的心,她早已不是弱女子了,家庭的变故已经把她磨砺得比男人还坚强,已经不再年轻的她安抚着彷徨无措的弟媳,再一次帮助抚育幼失怙恃的侄儿,以致终身未嫁。许傍劳苦功高,族人钦佩,于是在她身后,在宗族祠堂里摆进了她的牌位。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是女性的殊荣。族谱里对家族分支叶脉进行条分缕析,却没有更多的说明,这样一个贤德的乡村女子没能在我们脑海里形成更清晰的形象,即使一整个村子,在书里在网上的文字记载都极少,以致我禁不住要对这个女子展开合理的想象,想象许傍“微笑转星眸。月花羞。”又是如何让村子里的后生神魂颠倒……人总希望有美好心灵的人也有美的外貌。其实这样一个伟大的灵魂不需要美貌的装饰,不需要细说与戏说,这样一个伟大的灵魂也不能虚构,她的品德已经足够。
数百年后,五代百岁祠的后裔嫡系子孙里出了个革命党人许辉星,许辉星1909年出生,当过小学教员,组织农会和抗日义勇军,也是我党地下党员,后在狱中英勇就义。救火英雄许晓宾是五代百岁祠第二十三世孙,2003年应征入伍,系汕头市公安消防支队战士,在一次救火中,救出了别人的生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年仅20岁。由于事迹极其感人,被公安部追认为烈士,追记一等功,2005年被评为“感动漳州十大人物”。
还不到夕阳投下余晖的时光,村子一隅热腾腾的俗世生活已急吼吼地拉开它的大幕,丝瓜、苦瓜、葫瓜、空心菜、香蕉、杨桃等瓜果,摆出了长长两大溜地摊,占据了村子很大的空地,有的搭了棚子,有的露天。鱼类、贝类最是丰富,还有专门的鲜鱼区,“鲜鱼区”三个鲜红的大字被书写在蓝色底子的牌子上,显得理直气壮,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鱼异常丰富,就好像是到了渔村,这里的鱼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让我难忘的除了老房子,还有鱼。一个美女在两大桶海瓜子前挑挑拣拣,我再无法将村子里年轻女子叫村姑了,她们和上一辈不一样,无论气质穿戴都和城里女孩一个样。一少妇来逛渔肆,怀抱一大孩子,背上还兜一个小的,母子三人皆穿戴干净、鲜艳,心想这女人是幸福的,每日择菜剖鱼,抚养孩子,日子笃定安适,只是不知她此刻要怎样腾出一只手或一根指头来拎鱼。那个用摩托车载着我去看十里荷香的许镇清师傅,他说他在村里开了店铺,孩子们在外地读书、工作,一家人生活滋润。他言谈之中对生活充满感激与知足。是的,社会的进步与发展,许氏后裔比先人的日子好过了,知足常乐。如今的新春村早已不仅仅是许氏家族集聚地,海纳百川,许氏后裔们与融入新春村的百家姓们,他们与脚下的这片土地,一起成就了人们对新春村的形容:“人杰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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